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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章 傻小子,那是喜歡你才打你呢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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觀長河回到家裏如願以償地吃了頓好的, 倒是把餘青薇給忙壞了。

要應付聞訊前來慰問的各路掌櫃和朋友,還得張羅家裏的大小事務,半日光景也沒能得空喝上一口茶水。

傍晚時分, 天開始逐漸陰沈, 似乎是起風了,室內不得不早早地掌燈。

滿屋子裏彌漫著生肌止血膏的味道。

觀亭月看著手心被一圈一圈地裹上白棉布, 試著活動了一下。

“是城裏治燙傷最好的藥,不容易留疤。”餘青薇在旁喋喋不休的提醒,“你記著七日內不要沾水,不要喝酒, 不能吃醬料,三餐飲食清淡,每天兩副湯水。”

“若是開始結痂,萬千不可用手去摳, 得等它自然脫落。”

“對了, 還有啊……”

觀亭月忍不住噗嗤一聲,晃晃手掌, 瞧著半分沒往心裏去,“嫂子, 你可比我娘叮囑得都細。不如,下輩子你來當我娘吧,說不定我身上的疤還能再少一點。”

“誒誒。”觀長河在邊上擡下巴, “臭丫頭, 怎麽說話的。這都亂輩分了。”

餘青薇倒沒功夫理他,只探頭望了望躲在觀亭月身後的小姑娘,“那孩子身上的血汙要不要也處理一下?看她好像傷得不輕。”

她聞言,回首瞧了一眼幾乎快把自己衣衫揪下大半節的雙橋, 笑著說:“沒事,我來吧。勞煩嫂子拿些外傷藥來就好。”

“對,小丫頭厲害著呢。”觀長河深以為然,“你還是別去了,當心她咬你。”

雙橋聽了這番詆毀謠言,當下隔空朝他齜牙。

後者煞有介事地退開一步,給自己媳婦示意,“你看你看你看……”

觀亭月找來一身幹凈的衣裙,讓仆婢燒了熱水放在旁邊。

知道雙橋怕生,她暫且屏退眾人,搬了一只小繡墩坐下,挽起衣袖來,準備慢慢給她清洗傷口。

雙橋跟著觀林海的時間並不長,頂多不過一年,是個不尷不尬的時段,老爹教她學了點詞句,卻又沒能教完,再加上此後五六年混跡望北山,把本就會得不多的言語又忘了一半,說話便總是夾著生。

觀亭月從她那缺斤少兩的語句裏,勉強算是了解了個七七八八。

若計較起來,雙橋其實並非真的觀家軍,她年紀還小,觀林海彼時也僅是為了方便照顧,才給了她一個後備軍的名額,卻沒有真正上過戰場。

她在老爹身邊,學的東西雜亂,會的也雜亂,做陷阱、埋暗器、打兵刃……老爹教她什麽,她就依樣畫葫蘆地記在心上,因此等雙橋回到王陵守墓時,便在望北山裏折騰了一大片守城機括,似模似樣。

“你這些是……刀劍傷?”觀亭月給她胳膊塗藥,“那群人進山時傷的你?”

雙橋用力點點頭,隨後指著她放在床邊的包袱,“打不過……我,找……大小姐。”

之前勿入山中的多是些獵戶旅人,尋常的機關隨便一嚇就跑了,此次和盜墓賊正面起沖突,對方又是軍旅出身,那點陷阱便顯得勢單力薄。

因而她才想著來搬觀亭月這個救兵。

偏不巧,那時她正好不在府中。雙橋無計可施,最後靈機一動,幹脆偷了包袱,打算引她到山裏去。

“這麽說,在進城之前你已經見過我了?”觀亭月恍然想起什麽,“所以,夜裏的狼嚎聲也是你安排的?”

發現她聽到了,雙橋顯然很高興,又要手舞足蹈起來,胳膊上才封好的傷險些再度裂開。

觀亭月趕緊摁住她:“誒,別蹦別蹦……你慢慢講。”

她咿呀比劃著,說自己在望北山住下後,過了一兩年便有許多從別處遷來的狼在此定居,還和它們成為了好友,相處得十分融洽。

觀亭月若有所思:“別處遷來的狼?”

“……其他地方,山裏……有人,不講道理……老是,殺它們。”

雙橋解釋,“就,跑來了。”

觀亭月:“……”

這個人的行為似乎有點耳熟。

真像自己當初帶相親者進山時幹過的缺德事……

她輕咳一聲,“你聽得懂狼語,小時候也是被狼養大的嗎?”

雙橋先點點頭,又搖搖頭,然後狼叫、狐貍叫、猛虎叫一幹禽獸給她學了個遍,自娛自樂地咯咯笑著。

觀亭月把她那身破爛獸皮與舊軍甲一並脫了下來,剛要去摸皂角,就在這時,從雙橋脖頸上滑出一條麻繩搓的鏈子。

其中掛著一把粗重厚實的金鑰匙。

“這個是……”觀亭月秀眉挑了挑,將鑰匙托在掌心裏,金屬沾了女孩子的體溫,尤帶溫潤,通身光滑幹凈並無紋路。

她借光另換了個角度,發現鑰匙正中有一道細細的痕跡,仿佛是可以打開的。

觀亭月略一用力,此物便輕輕巧巧地被一分為二,裏面竟赫然裝著一張卷起來的紙。

雙橋見狀,又給她誇張地比劃起那尊大墓碑來,口齒不清地說:“門,門!”

“門?什麽門?”

不知為何,觀亭月忽然聯想到了墓道。

這該不會是……定王陵墓的建造圖紙?

她忙小心翼翼地展開,上面的筆劃顏色隨之一寸一寸地顯露在眼前。

有山水方位,地勢走向,甚至連春秋漲水,冬季結冰之處亦詳盡地記錄於其中,說是藏寶圖可能會更準確一些。

“原來定王墓竟不在那座寶城之下……”觀亭月合攏在手,“怪不得那麽多摸金校尉炸塌了半邊享堂也未能尋到入口……是我爹給你的嗎?”

雙橋本想告訴她,鑰匙是觀老將軍交給帶隊校尉的,然而城破後,大家因忙著爭搶金銀打得頭破血流,無暇他顧,自己才得以趁亂偷偷跑到營帳中,把此物盜了出來。

可惜,這番話實在太覆雜,她連稍許沾邊的詞也不會講,只好張著嘴幹著急。

“既然我爹托付給了你,那你就先好好收著吧。”

觀亭月也不在意,卷起圖紙,重新掛回她脖子上。

雙橋卻怕她誤會觀林海的意圖,急得撲到浴桶邊,笨口拙舌地一個勁兒解釋:“將……將軍,特別好!”

“嗯。”觀亭月隨口應了,將洗頭的球丸用灰汁浸濕。

後者極其認真地重覆:“特別,特別好!”

“知道知道。”她把湯水糊在她腦袋上,“我自己的爹,我還能不知道嗎?”

雙橋頂著滿頭的皂莢泡,嘵嘵不停,“小刀……他打的,給我!有那麽長——”

女孩子張開雙臂,飛濺的水花落在睫毛間,“蜀山開梅花,棧橋,我們……他帶我去。”

“還換,新裙子!”

她快樂地眨眼睛,“將軍說,姑娘家,也要漂亮的……”

觀亭月搓著她青絲的手倏忽一頓,小姑娘坐在熱水裏,左右晃著頭,如數家珍。

記憶中卻無端有一個聲音敦厚而溫和地響在耳畔。

他說:“亭月啊,你是姑娘家,對男孩子不能總那麽兇巴巴的……”

而對方的語氣裏隱約還帶著些無奈與委屈,末了十分輕柔地嘆了口氣。

好像把自己養成這般,都是他的失誤一樣。

熱湯的水汽氤氳著撲面而來。

“將軍,拉大弓——很厲害的!”雙橋嘰嘰喳喳比劃。

“他還教,認馬蹄……認草藥、觀星……教很多很多。”

她眼底汪著浩瀚燦爛的星辰,似乎從不認為那個活在人們嘴裏的人早已遠去,眉目間依舊透著無邊向往。

雙橋扒在木桶旁,口齒不清地吟著一首古人詩。

那是觀林海平生最愛附庸風雅的幾句,時常會在醉酒後,車軲轆似的來回念叨,以至於連她都還能記起些許,說的是什麽——

“系馬青泥小劍關,又渡紅葉湓江岸……遙望白草連雲棧。”

旌旗十萬,風雪千山。[註]

一直站在屋外廊上的觀長河隔著門板隱約聽到這裏,長睫輕輕扇動,便擡眸目光無可著落地從那覆刻了京師舊宅的院落中望出去。

難得收斂笑容。

不遠處的廂房另一側,燕山正同樣倚墻抱懷沈默,他盯著腳下的碎石,突然伸手摸向腰間的兩柄長刀。

那大概是在他到常德將軍府幾個月之後。

觀林海某日剛要領兵出城巡視,人才走到前院就停下,回頭苦笑道:

“嗐,你這孩子,老跟著我作甚麽?”

他垂著頭不言語,好久才嘀嘀咕咕補上一句:“……幫,你的忙。”

“我還用得著你幫?你歲數小著呢,再練個幾年吧。”對方哭笑不得地叉起腰,然後想到什麽,“來,接著這個。”

燕山聞得風聲裏有何物朝自己襲來,剛伸手要去接,東西已然落到了懷裏——是兩把細長精致的刀刃。

和之前常用的很像,但又在此基礎上做了改良,頗為趁他的手。

“你那武器破損得都快不能使了,我命人打了新的,正好今天鑄成。”觀林海揮手趕他,“行啦,好大一個小夥子了,別整日圍著我轉,找亭月她們玩兒去吧。”

燕山聽罷,卻皺著眉別過臉,悶悶地說:“……大小姐,只會打我。”

觀林海實沒料到他會這樣說,聞言一怔,繼而哈哈大笑,“傻小子,那是喜歡你才打你呢!”

他從未聽過這麽匪夷所思的言論,疑惑地自行琢磨,“她喜歡?……”

觀林海才樂呵完,見他這模樣,驀地又警惕起來,“誒誒,你這小子不會真對我閨女有意思吧?我可警告你啊,不準對她有歪念頭!”

他彼時百口莫辯:“我沒有……”

觀林海是個典型的“只準州官放火,不許百姓點燈”的暴君,恐怕不管是什麽樣的人覬覦觀亭月,他大約都看不上吧。

只是後來出了那樣的事情……

不知最後有沒有傳到他耳朵裏,燕山幾乎可以想象老將軍為此大發雷霆的樣子,八成是對他極其失望也極其憎恨的。

畢竟,他應該是不會允許像自己這樣的人,碰他的寶貝女兒。

但故人已去,事到如今,再談論這些也沒有意義了。

燕山想到此處,不由自嘲地搖頭一笑。

忙到入夜,雙橋洗漱之後摟著被衾很快就睡著了。

觀亭月掩上門準備出來找點吃的填肚子,甫一轉身,回廊間倚坐在欄桿上的觀長河便映入眼簾。

他像是等了她有一陣,聞得聲響,不過略轉了轉眼珠,仍舊將視線投向院內。

觀亭月:“哥。”

他並未回頭,只不著邊際地開口:“你把老爹葬在了哪裏?襄陽嗎?”

她道了聲是,跟著走上前。

觀長河聞言,若有所思地頷首。

“今年的重陽怕是趕不上了,等明年……尋到天寒他們,咱們一塊兒去給老爺子上上墳吧。”

“他也喜歡熱鬧。”

“好。”觀亭月應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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